雾陵²

琴师

大初三年,两广土官叛乱,被朝廷平定后,照例从被俘获的土民里挑选了一些年轻男女带回宫去,女子为宫婢,男子为内监。其中就有一位一袭白衣的年轻男子,身后背一把桐木琴,衣袂飘飘彷若谪仙。他入宫后没有沦为内监,而是成为了君王的琴师。


这天下,是温家的。


他是罪臣之子,白家,白羽,字云锡。


脚腕上沉重的镣铐就可以说明这一切,铁链深深地嵌入皮肉。当他行走时,身后是一片触目惊心的血污。


尽管如此,他却并没有向当朝帝王低下头颅,脸上,全是傲然的神色。


温澈高坐殿上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他,须臾之间,命他的近身侍卫上前除去白羽脚腕上的枷锁。侍卫深得君王的信任与宠爱,他的母亲是温澈的奶娘,两人喝着同样的奶长大,情如手足,无分彼此。


不同的是,侍卫槐安,槐景铄,与温澈那富有心机的性子相反,他纯真而又温暖,如沐春风。


铐上枷锁的痛苦,是武将都承受不住的,更何况是弱不禁风,身形单薄的白云锡。


一想到这点,槐安解开枷锁的手,便分外轻柔。抬头,见这小家伙疼得皱起了眉,他无计可施,也想不出安慰的话语,唯有向他报以友好灿烂的笑容。


温澈命他抚琴一曲,琴师领命。


他端坐于地上,身上的白色袍子散发出独有的气质,眸子里似有万千星辉流转。修长如玉的指尖轻触琴弦,空灵绝妙的乐声便泄了出来。手指好似拥有魔力一般,在琴上点拨。有时宛若春风拂面的温柔细腻,有时像极池中夏荷净的心澈骨,有时犹如秋季枫叶的凄凄婉婉,有时却若冬时雪花的纯粹率真……在座的众人皆被他的琴音所染。


槐安轻轻地哼了起来,是同一支曲子。他也来自琴师的家乡。


一曲终毕,琴师轻轻地起身,如谪仙下凡一般清傲于世。此曲怕是世间绝音之妙。


他以此曲得幸于温澈,从此一跃成为炙手可热的宠臣,出入殿堂形影不离,有温澈游幸处便有琴师悠扬的琴声袅袅飘起。多少人恨得眼睛出血,多少人嫉妒得牙根发酸,他却只是心如止水地弹他的桐木琴。


琴师很少抬头去看舞女们的舞姿,他知道她们在极尽身段取悦君王,人人都盼着有朝一日能陪在君王侧,这样的舞者和一群提线木偶有多大区别?可自己呢?又比她们好多少?他在宴会上演奏的,哪一曲是发自肺腑的呢?


终于,温澈对他到了爱宠无极的地步,多少年来第一次,帝王挥手让侍卫退下,告诉他今夜无需再侍奉左右。大殿之上只余下他与琴师两人。两两相对之下,他笑着抱住琴师,说,今晚留下吧。琴师任然扬着他高傲的头颅,一言不发。


帝王轻轻地把玩着他的头发,“想走,朕也不会逼你。”“臣又能走向哪里去?”白羽答。“留在朕身边吧。”“...”白羽无言。


“那你可知,槐安心系与你?”“?陛下莫要打趣羽。”琴师扭头,他本身就是脸皮极薄的性子,哪经得住这厚脸皮的帝王一而再再而三的逗弄。“不仅是槐安,我亦是。”


温澈把自称,从朕,变成了我。


“天夙?”槐安突然探出头。


“就知你不会离去。”“嘿嘿,毕竟是景铄的心上人呐,自是不肯相让的。”“要是,朕也心悦他呢?”“天夙,让让我呗。”“不可能。”


白羽在温澈的怀里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俩,眼神仿佛像在看傻子般。


哦,两个死断袖。


“云锡,我给你带了粥。”趁热喝吧,我喂你。“谢了,景铄。”琴师朝他一笑。


他一介罪臣之身,信手弹拨几曲便轻易得帝王万千宠爱,无上荣耀,侍卫的一片真心,温暖不已。


温澈笑笑,他赶紧把槐安轰出去。


岁月如流光,无声淌过。


帝王还是没能赢得琴师的心。


他让琴师,出宫回乡。


帝王只希望琴师能够快乐,侍卫亦是。


日理万机的温澈再也没有提起过琴师,前朝政务繁杂,后宫美人如云,至于那个小小琴师,永远刻在他的心头。


侍卫依旧克尽职责日夜随侍君王左右,他们依旧情如手足,无分彼此,只是温澈开玩笑地提起要为侍卫选一位德才兼备的夫人时,他总是爽朗地笑着推辞掉。他心里有一人,足矣。


琴师背着那桐木琴,孤身步步走远,走出宫闱,回到他日思夜想的故里。


曾经痛恨到极点的宫殿阿,真正到了离别时却也有了怅然的不舍。


宫闱往事皆如浮生一梦,醒来时除却手头这把桐木琴,其他,什么都没有了。


最后的最后,他娶妻生子,终老故乡,平平安安地度过余生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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